啤酒罐
三十岁生日这天，灵幻新隆被十六岁的影山茂夫在路边长椅捡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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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不论如何，年龄都会成为我和丽子间的隔阂吧。]画面上男人低下头，[我从一开始就这么觉得，因为这个原因也一直只隔着距离注视着你，告白的时候也是抱着绝对不会成功的心情，想着如果丽子因为这十五年的差距而拒绝我，那么就一定退居到一边看着你好好享受年轻人该拥有的日子……]
镜头切换到少女，注视着男人的脸上显露着复杂的神情，最终变化为哀伤。
[能和丽子度过这样愉快交谈的时间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。]男人深深鞠躬，声音哽咽。[但果然还是不行，我想丽子可能暂时也不想见到我，那么就先告辞了，以后如果还有计划的话——]
从影片放映切换到了电视节目。
“师傅。”影山茂夫抬起头。
“这样的片子就被称为之最，”年长的男人翘腿坐在沙发上，一边往嘴里塞着炸薯一边干练地指点着。“完全被放映室的人坑了。剧情设计就不过关，至于演技和台词只能说是三流。”
少年的眼神从男人身上移到屏幕，随后移回来。
“而且最大的卖点居然被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，该说是编剧的失责还是制片人的问题，连我这样最多算是业余的影评人都看不下去。”
原来还兼职影评人，不愧是师傅。
“节奏拖沓完全破坏了意境的美感，主旨不清晰，还有那让人出戏的背景音宁可不要都好——”
“师傅。”茂夫开口。
“怎么了，龙套? 难道你很喜欢这片子吗? ”
“师傅，可以不用这么憋着的。”
刚刚大肆评判了影片的男人，此刻眼里正充盈着泪水。男人冷静地抬手掩饰。
“这不过是因为太难看而留下的悔恨——”
“师傅。”
“太过分了吧! 那个丽子! ”然后灵幻新隆大喊出声。“说起来井田也是，都到了那种份上了明明坚持下去说不定就会成功，年龄算什么啊! 拿这种理由做借口的都算——”
茂夫递过去纸巾，灵幻流着泪擦去鼻涕。
“不，正是因为这样，才更让人不爽。”应当三十而立的男人目不斜视地一张张抽去弟子手中的纸巾。“就是因为体现出了这样恋情中真实的绝望才让人不爽。只要一方有任何顾虑，不安就会越来越扩大直到彻底——”
“但是任何关系中都是这样的吧。”茂夫开口。“和年龄没有关系。”
“我说龙套，你现在的见解是越来越多了啊，”男人哑着嗓子掀了掀红肿的眼皮。“但是不一样的，这种有困难的恋情都是从一开始就戴了枷锁前行，比起门当户对命中注定的恋爱根本就不是在一个起跑线上。”
少年露出思索的眼神。
灵幻叹了一声。
“龙套你还没恋爱过吧? 要体会这种问题对你而言也太早了一点。”
“那师傅是会顾虑的类型吗? ”茂夫说。
“恩? ”
影山茂夫直视着他。
“我在想，很有经验的师傅，对着这种片子那么触动，是联想到了自己的事吗? ”
男人皱了皱眉。“虽然我是交过不少女朋友，但毕竟我现在也才三十，还没到想对十四五岁的小孩出手的地步——”
“没有说恋爱，就是单纯的人际关系。”茂夫阐述。“在三十生日这天只能找到徒弟一起在家里看电影，灵幻师傅是经常有顾虑的类型，还是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和任何人长期交际下去? ”
面对这样直白，甚至称得上是挑衅的问话，男人怀着复杂的欣慰重重哼了一声。
回想起最初见面时的影山茂夫，他绝不曾想到男孩会出落成现在的模样。
灵幻不能说自己参与了茂夫的全部成长，但是有把握见证了大部分。后者和同龄人的关系，对家人的理解，对未来的迷茫，对自身力量的控制，再到建立起是非善恶完整的价值观，还有最后适时地放手给予自由成长的空间，他自认胜任了监护人的职责。
而现在的情况，就是给翅膀长硬的弟子所提供的新层面上的指导罢了。茂夫能说出这种话，证明他们的关系正逐渐由师徒转向更平等的友人。曾经的男孩已经成长，像一个成年人一样思考，并操心着成年人的问题。自己也要逐渐以看待同龄人的眼光与茂夫相处了，灵幻感慨着，解决掉了手中最后一点啤酒。
“这样就想着来教育为师我，龙套你还太不成熟。”他开口。“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总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，但是社会上还有很多你没能接触到的事，所有人都有难言之隐——” 他拉开一瓶新的啤酒，就着炸薯大口吞咽。
“永远、永远不要肆意揣度他人。”
至于灵幻新隆本人是否确有影山茂夫所言的问题，还暂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。
几小时前，三十岁的灵幻被十六岁的茂夫在路边长椅上捡到，同时获缴的还有身边一堆空了的啤酒罐。
“不是想揣度师傅，”茂夫看向他。“只是想更了解师傅是怎么想的。”
“恩，知道那些做什么? ”
“想帮助师傅。”
灵幻噎了一下。
“小鬼管好自己就好——”
茂夫的视线向下移了几寸。
“刚才把师父抬回来的时候，师傅醉得不清。”
“是吗? ”
“恩。”少年点头。“一直和我讨论肉改社的问题，还念叨着当个超能锅盖头教的教主也没什么不好的。应该是以为时间还是两年前吧。”
“那也不算很醉嘛。”
“走路也走不好，因为背不动师傅，是用超能力把师傅运来的。”
“成年人哪个没有喝断片过。”
“路上嚷嚷要去放映室接片子，但是现在调味市已经没有几家还允许外租了，于是只能打车去了比较远的一家。”
“…辛苦你了龙套。”
“然而因为那家没有师傅想要的片子，最后其实是问小留学姐借到的。”
“是那个心灵感应的? ”
“恩，师傅的要求是’那种黏黏糊糊的爱情片啊! 死去活来的才带劲!’ 问了好几个人，小留学姐很热心。”
灵幻张了张嘴。
“师傅大概都不记得了。”茂夫道。
灵幻新隆醒来的时候，已经是在自己家的沙发上了。桌上放着水，头顶还有一块毛巾，外套也被脱下盖在身上，影山茂夫则中规中矩坐在另一侧的椅子上。
他眨了眨眼睛。
“啊，师傅醒了。”茂夫说。“请把水喝了。”
只知道是在路上喝醉了，被徒弟凑巧看到背了回来。
“因为是生日，想着去酒吧小酌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。”被问到为什么会喝醉时，做了这样的回答。
“这样啊。”而影山这么说着，递过来了光碟。“原来是师傅的生日，之前都不知道。”
“成年以后的生日都没什么好庆祝的。”
茂夫想了想。
“那把刚才师傅借来的碟看了吧。”
“丽子和井田? 没看过的片啊，我说龙套，这是放映室借来的吗? ”
“算是。”
“嘛，既然是借来的那看掉不亏。你后面还有没有别的事? ”
“本来打算回家的，没什么特别的事。”
“恩，今天是麻烦你了。”他思考一阵，注意到天色渐晚。“感觉好久没和你这样坐下来说话了啊，龙套。啊，不如趁今天联络一下师徒情谊好了。”
“恩? ”
“我去趟便利店，龙套你准备好，搞个电影之夜那样的东西。今天太晚，我喝了酒又不好送你回去，索性和你家里人讲一声，先住在这里。”
少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。
“还有，就当做是补偿你帮了我一个大忙，你还没喝过酒吧? 也让你尝尝味道。”
“师傅还要喝酒吗? ”
“小酌一下，小酌一下。”
现在算是理解了那时茂夫露出不信任的目光。
尽管如此，少年却没有阻止他，而是陪着灵幻去了便利店，并且只字未提之前的状况。
灵幻的目光落到桌上，注意到影山面前同样有一个打开的啤酒罐。
说起来，现在茂夫突然这么健谈，也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吧。
“一点记忆都没有。”灵幻诚实的回答。
茂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。
“这样啊。”他说。
在街头相遇时，是灵幻而不是茂夫率先认出了对方。
“龙套!” 一个躺在长椅上不成人形的醉汉朝他热烈地招手。“龙套龙套!”
“灵幻…师傅?” 谨慎地判断后，茂夫念出了那人的名字。
“好慢啊龙套，电话打了这么久你才来。”长椅上的男人穿着皱巴巴的西服，袖子只套了一只，领口也歪到了肩膀。在长椅下是一堆横七竖八的啤酒罐，其中一只摇摇晃晃地卡在椅缝中。“让委托人等了怎么办? 我说，就算你有肉改部的活动也至少让小酒窝过来……”
茂夫紧盯着喋喋不休的灵幻。
十六岁的少年已经很久没有跟着师傅进行过除灵，参加肉改部是初中的事情，而小酒窝在茂夫没空时替代他的工作更是过于久远的回忆。
师傅喝醉了。醉到连现在是什么日子都不记得。这个认知在少年心里激起涟漪般的震惊。
尽管早已知道灵幻新隆并非真正的灵能力者，影山茂夫从未质疑过他的师傅的强大。
那并非超能力能给予的物质上的力量。灵幻新隆支撑着茂夫度过了他最为孤独迷茫的时间，唤回了第七支部[伤]正视自身的理智，给予了芹泽重回社会的机会，哪怕是在被陷害的事业低谷期，也不曾被真正打垮。灵幻拥有立足社会的能力，茂夫坚信着这一点。
而他是第一次看到师傅露出这样脆弱的时刻。
“我说龙套，委托人都要等急了，还不快点——”灵幻试图支撑起上身，然后重重摔回了椅身。“恩? 什么情况。”
“师傅现在还是不要站起来比较好。”
“说什么呢，龙套，哪有人委托人等着的道理。”灵幻一本正经地转向他。
他们的视线交汇，然后新隆顿住了。
“你是……”他辨认着茂夫的脸，一个醉醺醺的酒嗝直冲少年而来。“龙套啊。”
“是我。”不清楚发生了什么，茂夫老实地答应。
“你小子，终于过来了。”灵幻眯起眼。“怎么没有和同学出去，好好享受你的时间啊? 在我这里待着有什么意思——恩，没办法，还是要勉为其难听听青春期的小孩的想法，所以，是遇到了什么事? 要我载你们出去，还是择校上遇到了什么困难……”
他突然咧开嘴笑了一下。
“恩，还是有问题要麻烦我这个师傅啊，我就说，毕竟是个小鬼嘛。”
茂夫看着他。
灵幻抓着他的肩膀试图站起来。
“走了，事务所里不好谈话，你要是这么执着，就到家里和你好好聊聊。好久没有和你这样坐下来说话了。”
似乎师傅脑子里的时间变成国中毕业那会了。
他们在路边拦到一辆计程车。灵幻上车后就终止了絮絮叨叨，靠在椅背上，视线却片刻没有离开过茂夫。
“客人是喝醉了吗。”司机在前排道。
“是的。”少年回答。“抱歉，我会看好他的。”
“没事，小心不要吐在车上啊。”
茂夫点头。他正准备看看灵幻口袋里有没有钱包，男人定定看着他，突然开口：
“龙套，长大了啊。”
少年抬起头。
灵幻新隆混沌的眼睛盯着他。
灵幻新隆是那种可以轻易获得成功的人。
难说究竟是情商还是智商的作用，总之是一个非常适合混迹于社会的人。长久以来他没有认为这种生活方式有什么问题，也没有认为有什么需要做出改变的。
不会遇到他难以应付的挑战，却也很难找到真正想做的事，仅仅是凭着一时兴趣谋生，灵幻依靠着自身的资质度过了二十余年不需要担负责任的生活。
“认识师傅的时候我还很迷茫，是师傅给予了帮助，为此我总是理所当然地觉得师傅是知道一切的答案的。只要跟着师傅说的去做，不用自己思考也不会陷入很大的麻烦。
“最初我在这样的舒适圈里过得很快乐，大概是把师傅和事务所当做避风港了。之后意识到这样不是万全之计，于是离开了师傅，’以你喜欢的方式活下去就好了’ 灵幻师傅那时也是这么对我说的。
“而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，不论是最初，还是做出改变的现在，我和师傅之间的话题永远是围绕着[我]展开的。我的成长，我的改变，我的烦恼。
“因此我想，也是时候我应该帮助师傅了，毕竟师傅，其实需要我的帮助吧。”
在那之后，仿佛是长年漂泊的船只终于定下了锚，最不应该成为师长，也最应该成为师长的男人拥有了自己的弟子。属于他的责任，让他无法割舍的另一人，而那在不知不觉间也填补了他从未察觉的空缺，以至于当茂夫离开他独自成长，竟然体会到了不亚于家长放手般的悲伤。
灵幻新隆顿时醍醐灌顶。
他离巢的雏鸟回来了。
并且正向他提出他从未想过拥有的提议。
龙套，长大了啊。
在出租车上，年长的男人毫无征兆地哭了出来。
[如果不是这种形式的话，换一种形式也好。]少女道。[井田先生为什么要自己否定掉未来呢。]
不知道什么时候，影片被切换回来了。
[只要尝试着摸索的话，一定能找到合适的方式吧? 但如果井田先生一开始就抱着不会成功的念头——如果一开始就抱着不会成功的念头，那才是无论如何都走不下去吧? ]
“为什么不能再多留一会儿。”哭得满脸通红的男人埋头在少年的怀中。“留不住啊。为什么不多留一会儿，龙套？”
茂夫小心地拥抱着灵幻，一下下拍着对方的后背。
“好久、好久没有和龙套这样坐下来谈心了，” 男人上气不接下气。“既然当初来找我了，那就还是需要我。如果不把这当做工作了，那以朋友的身份来找我也好。”
再多需要我一会儿。
再多留一会儿。
再多留一会儿。
“我知道了，师傅。”少年低声道，有力地支撑住男人的身体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
想起来了。灵幻新隆抬起头。在一个人度过的三十岁生日这天，因为醉酒而对徒弟发泄，却意外得来了对方的承诺。
“所以如果不是打工的上下关系，那和师傅继续以朋友的身份沟通也没有问题吧。如果是朋友的话，那师傅依赖我也没问题吧。”
桌上的东西浮到了半空，茂夫继续着。
“如果理解了师傅的话，那帮助师傅，也没有问题吧。
“如果师傅不想做什么事的话，逃跑也可以。
“如果有什么困扰的话，交给我可以。
“所有人都有难言之隐的话，师傅不要对我隐瞒就可以了。”
[丽子……]男人终于开口。他蹲下身，视线与少女齐平。[谢谢你。]
影山茂夫注视着灵幻新隆的眼睛。
这样啊。
灵幻思考着。脚下空了的罐子叮叮当当响作一团。
“好啊。”他开口。
影片中出现了大片的空白。
“不过我说龙套，这种事情，不用特别讲出来也可以。”
“哎? ”
“行动胜过语言，大概是这个意思。”
“但师傅不是一直都……”
“刚刚说要有独立思考的那个人，是谁啊? ”
“不是这么用的吧。”
“但总之，龙套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好了。”仿佛宣布什么重大决策一般，灵幻将锡罐敲在桌上定论。
“谢谢你。”
片尾音乐响起，男人转身离开。少女目送着他的背影，直到越走越远。
少年由衷地露出笑容。
“太好了，师傅。”他道。“太好了。”
fin
Notes：刚刚入坑灵能，匆匆补完了漫画，真好啊，师匠
本来想写点四个轮子的好东西作为结尾，但果然这样就够了，好东西留到下次吧
至于其他的，就是煽情其实还可以更过头之类，不过总感觉灵能有那种让气氛一秒转变的方法，因此也尝试了一下……非常不成熟，很抱歉
标题和内容没什么关系，只是觉得文章中莫名出现了很多次啤酒罐
真的没什么关系
有机会的话下次见: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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